【摘 要】 《史記》引用《尚書》的語料中，有關(guān)《尚書》中的介詞“于”和“動詞+于+名詞”結(jié)構(gòu)，在《史記》中有三種情況：一、改《尚書》中的“于”為“於”；二、繼續(xù)沿用“動詞+于+名詞”結(jié)構(gòu)；三、去掉了動詞和名詞之間的“于”。這三種情形說明《史記》中“于”和“於”的使用情況發(fā)生了變化：“動詞+于+名詞”結(jié)構(gòu)逐漸演變成“動詞+名詞”結(jié)構(gòu)。本文通過《史記》和《尚書》的同義語料的對比，來分析這兩個問題。

【關(guān)鍵詞】 于於 分析 比較

根據(jù)顧頡剛主編的《尚書通檢》（1982），《尚書》（根據(jù)江南書局翻刻相薹本《尚書孔傳》）共用“于”字600次，用“於”12次。“於”字其中五例為嘆詞，七例為介詞，還有一例用法出現(xiàn)在書序中：“將遷其君於薄姑?！瘪诘摹断惹毓偶诸l分析》（2005）所統(tǒng)計的《今文尚書》33篇中，位于前十位的高頻字為“惟、于、曰、不、王、有、乃、之、其、厥”，“于”用字次數(shù)居第二位?？偨Y(jié)上文，“于”字在《尚書》中使用頻率極高，而“於”字幾乎不用。

李波的《史記字頻研究》（2006）統(tǒng)計顯示：“於”屬于核心字區(qū)，在所有用字中排名第19位，單字的頻次是4326次；“于”字屬于高頻字區(qū)，在《史記》單字中排126號，單字的頻次是923次。從前面的數(shù)字統(tǒng)計來看，在《史記》中“於”的使用頻率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高于“于”的使用頻率。

從《史記》用字分卷調(diào)查的情況來看，《五帝本紀(jì)》中，“於”擠進(jìn)了頻次最高的前十位，排名第九位?！断谋炯o(jì)》中“于”和“於”都位于前十位，分別排第一位和第七位。這是因為《夏本紀(jì)》中引用了《夏書·禹貢》。該篇中的“于”字結(jié)構(gòu)特別多，共73例，《史記》中59例沿用了“于”（下文有統(tǒng)計），所以只在改卷中“于”字進(jìn)入了前十位?！妒酚洝分小办丁弊治挥谇笆坏钠窟€有：《周本紀(jì)》，第十位；《吳太伯世家》，第七位；《越王勾踐世家》，第十位；《孔子世家》，第九位；《三王世家》，第十位；《蘇秦列傳》，第十位；《樗里子甘茂列傳》，第十位；《春申君列傳》，第九位；《范睢蔡澤列傳》，第八位；《魯仲連鄒陽列傳》，第四位；《儒林列傳》，第十位?！妒酚洝?30卷，有十卷“於”字進(jìn)入了用字頻次最高的范圍，約占全書卷數(shù)的7.69%。

綜上所述，“于”字在《尚書》中使用占絕對優(yōu)勢，“于”、“於”之比為600：7。到《史記》中，“於”字的用法占據(jù)了上風(fēng)，“于”、“於”之比為923：4326，“于”還沒有完全退出。根據(jù)何樂士先生的研究，“于”在《左傳》中出現(xiàn)1442次，“於”出現(xiàn)1764次，兩者基本相等。 “於”完全取代“于”大概到了南北朝時期。根據(jù)劉光明的《嚴(yán)氏家訓(xùn)語法研究》（2006）一書，在《嚴(yán)氏家訓(xùn)》中，只用“於”字，基本上不用“于”字了。由此我們可以描寫出“于”字和“於”字使用發(fā)展的軌跡：《尚書》時期，“于”字使用頻率占絕對優(yōu)勢，基本不用“於”字；《左傳》時期，“於”字使用頻率崛起，“于”字和“於”字勢均力敵；《史記》時期，“于”字開始衰落，“於”字逐漸占了優(yōu)勢；南北朝時期，“於”字幾乎完全取代了“于”字。

王力先生在《古代漢語》（第二冊）教材中說：也有一些古書是“于”、“於”并用的，如《左傳》。在這些書里，“于”、“於”是有大致分工的：如果所介的是地名，一般用“于”不用“於”；如果在被動句或描寫句里，一般用“於”不用“于”。

《史記》中兩字的使用是否也符合王力先生的界定？從《尚書》到《史記》“于”和“於”的用法是如何變化的呢？

同義語料中的“于/於”字使用情況統(tǒng)計

我們在此選用《史記》引《尚書》的材料與《尚書》原材料中都有“于/於”字的篇目，分別統(tǒng)計：①《尚書》中篇目出現(xiàn)的“于”字總例數(shù)；②《史記》與《尚書》可對應(yīng)的例數(shù)目；③《史記》改《尚書》“于”為“於”的例數(shù)；④《史記》沿用《尚書》“于”的例數(shù)；⑤《史記》不用“于”的例數(shù)。統(tǒng)計情況，列為下表：

“于/於”字使用情況統(tǒng)計與對比表格

表格制作說明：

1.表頭中的①~⑤數(shù)字分別對應(yīng)上文所述的相應(yīng)統(tǒng)計項目。

2.“于”字各篇的例數(shù)引用《尚書通檢》。

3.《史記》可對應(yīng)的例數(shù)，根據(jù)筆者所找到的《史記》引用《尚書》的材料，與《尚書》原材料中的“于”字句，逐句對比找出來的。

4.三種“于”字的使用情況，根據(jù)第三步的結(jié)果分別統(tǒng)計而來。

從表中的數(shù)據(jù)，我們可以看到同義語料中，《尚書》的“動詞+于+名詞”結(jié)構(gòu)，《史記》沿用的有96例，但可對比例數(shù)的66.67%；改“于”字為“於”的，占20.14%；不用“于”的占13.12%。

同義語料中《史記》改“于”為“於”的用例分析

我們從介詞“于”引進(jìn)的名詞和動詞的語義關(guān)系角度對改用的例子進(jìn)行分析。表中的29個用例，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四大類：

一、引介動作發(fā)生所在處所或動作所達(dá)到處所，共18例：

1. a. 受終于文祖。（舜典）3-126 b. 舜受終於文祖。（五帝本紀(jì)）1-22

2. a. 賓于四門。（舜典）3-126 b. 賓於四門。 （五帝本紀(jì)）1-20

3. a. 厘降二女于媯汭。（堯典）2-123 b. 舜飭下二女於媯汭。（五帝本紀(jì)）1-21

4. a. 至于岱宗。（舜典）3-127 b. 至於岱宗。（五帝本紀(jì)）1-24

5. a. 望秩于山川。（舜典）3-127 b. 望秩於山川。（五帝本紀(jì)）1-24

6. a. 流共工于幽洲。（舜典）3-128 b. 流共工於幽陵。（五帝本紀(jì)）1-28

7. a. 放驩兜于崇山。（舜典）3-128 b. 放驩兜於崇山。（五帝本紀(jì)）1-28

8. a. 竄三苗于三危。（舜典）3-128 b. 竄三苗於三危。（五帝本紀(jì)）1-28

9. a. 殛鯀于羽山。（舜典）3-128 b. 殛鯀於羽山。（五帝本紀(jì)）1-28

10. a. 至于衡漳。（禹貢）6-148 b. 至於衡漳。（夏本紀(jì)）2-52

11. a. 浮于濟(jì)漯。（禹貢）6-147 b. 浮於濟(jì)漯。（夏本紀(jì)）2-54

12. a. 達(dá)于河。（禹貢）6-148 b. 通於河。（夏本紀(jì)）2-54

13. a. 浮于汶。（禹貢）6-148 b. 浮於汶。（夏本紀(jì)）2-55

14. a. 達(dá)于濟(jì)。（禹貢）6-148 b. 通於濟(jì)。（夏本紀(jì)）2-55

15. a. 浮于洛。（禹貢）6-150 b. 浮於洛。（夏本紀(jì)）2-62

16. a. 達(dá)于河。（禹貢）6-150 b. 達(dá)於河。（夏本紀(jì)）2-62

17. a. 余波入于流沙。（禹貢）6-151 b. 余波入於流沙。（夏本紀(jì)）2-69

18. a. 大戰(zhàn)于甘。（甘誓）7-155 b. 大戰(zhàn)於甘。（夏本紀(jì)）2-84

從上面18例，我們可以看出，《史記》中引介地點名詞或處所名詞，完全可以用介詞“於”。也有沿用“于”字的，但大多為引用書時所沿襲的。王力先生所說的“如果引介的為地名，一般用“于”不用“於”的規(guī)則，《史記》中已經(jīng)不遵守了。

二、引介動作的與事，共6例：

1. a.觀厥刑于二女。（堯典）2-123 b.觀其德於二女。（五帝本紀(jì)）1-21

2. a. 讓于稷契暨皋陶。（舜典）3-131 b. 讓於稷契與皋陶。（五帝本紀(jì)）1-38

3. a. 我祖厎遂陳于上。（微子）10-177 b. 我祖厎遂陳於上。（宋微子世家）38-1607

4. a. 我用沈酗于酒。（微子）10-177 b. 紂沈湎於酒。（宋微子世家）38-1607

5. a. 用敗厥德于下。（微子）10-177 b. 亂敗湯德於下。（宋微子世家）38-1607

6. a. 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zé)于天。（金滕）13-196 b. 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zé)於天。（魯周公世家）33-156

三、引介動作的對象，共2例：

1. a. 舜讓于德弗嗣。（舜典）3-126 b. 舜讓於德不懌。（五帝本紀(jì)）1-22

2. a. 今我即命于元龜。（金滕）13-196 b. 今我即命於元龜。（魯周公世家）33-1516

四、引介動作的依據(jù)，共3例：

1. a. 五辭簡孚。正于五刑。（呂刑）19-249 b. 五辭簡孚，正於五刑。（周本紀(jì)）4-138

2. a. 五刑不簡。正于五罰。（呂刑）19-249 b. 五刑不簡，正於五罰。（周本紀(jì)）4-138

3. a. 五罰不服。正于五過。（呂刑）19-249 b. 五罰不服，正於五過。（周本紀(jì)）4-138

通過上面的對比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尚書》中的“于”的各種語法功能，到《史記》中都可以用“於”來替代了。

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看《尚書》中鮮見的含“於”的句子，共6例（例數(shù)前文有說明）：

一、引介動作發(fā)生的處所，2例：

1. 為壇於南方北面。（金滕）13-196

2. 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於國。（金滕）13-197

二、引介動作的依據(jù)，2例：

1. 人無於水監(jiān)。（酒誥）14-207

2. 當(dāng)於民監(jiān)。（酒誥）14-207

三、引介動作的對象，1例：

1. 公將不利於孺子。（金滕）13-197（禹貢）6-148

還有一例不好分析：黎民於變時雍。（堯典）2-199

以上六個例句所出的篇目，都為今文《尚書》的篇目，其語言為可靠的周代語言。所以我們可以說，雖然“於”字例句在《尚書》中少之又少，但它的各種語法功能已經(jīng)萌芽。

總 結(jié)

為了考察《史記》中的“於”字，我們選擇了一篇記錄西漢人物的文章《司馬相如列傳》為語料，以避免司馬遷在寫作時引用其他的書而使語料不是純正的漢代時期語言了。通過閱讀發(fā)現(xiàn)，通篇不見“于”字，而“於”字俯首可拾，在該篇中引用的司馬相如的《上林賦》中出現(xiàn)了很多以“乎”為介詞“於/于”的用例。這不在本文討論的范圍內(nèi)，所以略去不談。

“於/于”用例分析比較的結(jié)果，跟“于”、“於”單字用字比較的結(jié)果相同：《尚書》時期，“于”字非常發(fā)達(dá)，“於”字處于萌芽狀態(tài)；《史記》時期，“于”字已經(jīng)衰落，但依舊沒有退出使用，“於”字則處于強勢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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